华闻周刊：因为中国独立电影和美国独立电影不同，美国独立电影是独立于好莱坞之外，而中国独立电影是独立于国家电影体系之外。从90年代中国独立电影的出现就是以它体制外的‘抵抗性’而出现在国际舞台，尤其被外国媒体以及影评人关注它的反抗体制功能，不走审查的路线。而从贾樟柯一部《世界》转型到体制内也提供了中国独立电影的很多可能性，你认为审查制度和九十年代比氛围有松吗？很多独立导演开始走进体制而不再一味跟意识形态冲突地走海外评奖发行的道路跟审查制度变松（如果有这个趋势）有关吗？独立电影对体制的妥协和对市场的妥协哪一个更大一些呢？

杨城：审查制度有所放松，特别是政治上没有那么过度敏感了，主要原因是中国电影政治宣传品的第一属性已经让位于商品，什么事情要是摆明了为了赚钱，就会安全许多。独立电影导演走进体制是一直都有的现象，因为身份都是暂时的。没有任何导演一开始就想好自绝于体制，而且体制无处不在，电影节也是一种体制，说到底，人即体制。

独立电影现阶段其实没什么机会对体制和市场妥协，妥协的对象更多的可能是制作成本。

华闻周刊：对于‘独立电影’，‘地下电影’，‘艺术电影’这些标签您怎么看待？近年来很多申请到龙标并且能在艺术院线（百老汇什么的）上映的艺术电影还可以叫做‘独立电影’吗？

杨城： 我理解的独立电影和制片方式以及是否有龙标都没关系，它是电影作品之间的相对性，看它是否相对以往的电影以及现在的绝大多数电影有所突破和超越。贴标签是为了方便交流和传播，因为总要有一个定位。这几个标签中可能“地下电影”是最准确和清晰的，就是禁止流通的电影，但在新媒体环境下，很难再有地下电影了，我知道的最近的一部“地下电影”是《四平青年》这样的娱乐之作，它被有关部门在网上删干净了——而不是那些独立电影。

华闻周刊：有很多坚持“独立”或“地下”身份的导演拒绝市场拒绝申请龙标，以此来保持独立身份，抵抗体制和主流文化，市场的的打开意味着拍摄自己作品时要妥协。那么独立电影在国内作为一种亚文化很多导演在实践时是不是更注重身份的表达而并非艺术创作？

杨城：拒绝申请龙标表明的是“不合作”的政治态度，这已经超越电影了。至于电影本身，不申请龙标，并不足以保证独立性，也并非有效的抵抗。

在独立电影领域，注重身份的表达的导演和注重艺术创作的导演一样，都属于小众，更多的人就是想拍就怕了，就说为了用自己喜欢的媒介“说话”。

华闻周刊：目前独立电影的导演们大趋势是不是还是能通过审查走进市场，并以此种方式回收拍摄成本？

杨城：其实没什么大趋势，只能说回收成本是所有人的愿望，但通过审查是部分人的愿望，同时是部分人不想逾越的底线。

华闻周刊：牵扯到投资申请龙标进入院线上映以及DVD在市场上流通这些，就意味着‘独立电影’进入了产业链，背后牵扯很多利益问题，要考虑市场，那么会不会在一定程度上使独立电影丧失独立性呢？

杨城：丧失独立性的“独立电影”就不是独立电影了。考虑市场也不是必然要放弃独立性，因为独立性恰恰可以满足某种市场需求。不管独立电影在不在大众市场上流通，它都在某种链条里，都会受到各种影响，它不是天生纯洁的。

华闻周刊：有些拒绝市场坚持独立身份的导演（尤其是纪录片导演），受众群一般是西方观众或是中国更有知识的人群（通过一些非院线的其它小途径播放）。那这些导演在拍摄社会问题为边缘群体“发声”的同时却很难或者无心和自己环境里的大部分人分享，是不是有把被拍摄或被刻画的群体以精英视角作为‘猎物’的嫌疑呢，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杨城：如果还没收到市场的邀请或者获得市场的机会，谈拒绝市场是很可笑的。如果独立纪录片导演去拍电视纪录片，他们可能会更没有市场。所以这种矫情的表态我觉得应该是少见的。

拍摄者和被拍摄者的关系不是契约关系，也不是真正的伦理关系，所以很难判断。就个人而言，我不喜欢那些过于依赖拍摄对象，但作者隐藏起来，同时对拍摄对象毫无帮助的纪录片，它们很可疑。我更喜欢那些作者和被拍摄者一样显著存在于影片里的纪录片。

华闻周刊：你觉得依赖国际电影节和国外发行公司的方式来寻找独立创作出路的方式会影响到作品吗，会不会潜移默化的受到西方市场引导而使创作在另一种程度上丧失一定的独立性？

杨城：这个问题没法回答，拍电影和生活一样，不受A因素影响，肯定受B因素影响，都是环境的产物，所以不要假设“不受影响”的纯洁电影的存在。独立性是在各种影响中形成的，而不是先天就有然后逐渐丧失的。

华闻周刊：您觉得使用国内资本，并通过审查，在拍摄过程中有因为需要通过审查而做的妥协吗？

杨城：该规避的在剧本阶段就规避了，拍摄过程中的妥协都是向有限的资金成本的妥协。

华闻周刊：目前本土的文化传播公司（制作或者推广）在致力于为独立电影划分出自己的市场，在主流电影市场上分一杯羹。包括天画画天投资及出品的独立电影也走得是本土道路，不再是第六代地下电影娄烨、贾樟柯的老路子。你觉得摆脱海外资本回归本土市场是近年来独立电影新的趋势吗？能聊聊目前中国独立电影的生态吗？

杨城：娄烨贾樟柯是一种值得我们学习的经典路子，而且那种路子对作品质量要求非常高。

独立电影不存在摆脱海外资本回归本土市场的新趋势，因为依赖海外资本也不是什么旧“趋势”，能在海外找到钱的还是少数。

每个国家的电影最大的依托都是本土市场，但细分市场的开拓需要长时间的精心努力。

独立电影的生态一直是那样，创作环境不好，资金贫乏，但野草一样顽强生长，在你觉得已经单调乏味的时候，总有让你赞叹的新人新作出现，我们不必期待大师，准备迎接各种怪才就好。无论如何，它比主流电影丰富、有趣的多。